赤红的血色结界内弥漫着腐土与铁锈的腥气。
楚青的靴底碾碎半截腿骨，细碎骨粉随着灵气涟漪飘散。对面黑袍男子垂手而立，麻布面罩被夜风吹得贴在脸上，露出眼尾几道细纹，像是常年蹙眉留下的沟壑。
两人目光相撞时，楚青瞳孔微微一缩。对方的眼神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炭火，灰烬下掩着几点将熄未熄的红星。一双眼皮上有道陈年刀疤，右眼珠转动时比左眼稍慢半拍，仿佛曾被人剜出又草草塞回。
“晶石矿洞里的寒毒入骨，会让人咳血三年。”黑袍男子突然开口，声线沙哑的像是砂纸。
他解开袖口，露出腕间暗青色血管，那些经络像冻僵的蚯蚓般虬结突起，“我女儿才六岁。”
楚青的掌心凝聚的灵气突然滞涩。他看见对方黝黑的颈间滑出半枚青玉护身符，裂纹处用麻绳仔细缠着，玉面刻着歪歪扭扭的“平安”二字。
结界外传来五寨主亲信的叫骂：“两个杂鱼倒是惺惺相惜起来了！”
另一边七寨主的阵营也传来哄笑：“瘸狗！把他肠子扯出来老子赏你半块晶核！”
黑袍男子喉结滚动，像是把心脏摁回胸腔一般将护身符塞回衣襟。他左脚微微后撤时，楚青注意到他右膝不自然地内扣，显然是长期跪在矿洞敲击晶脉留下的残疾。
“他们说...赢三场就给解药。”男子摊开手掌，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晶矿碎屑，“我杀了两个同样的苦命人，第一次打断了半边肋骨，第二次烧坏了喉咙。”他忽然扯下面罩，下颚处狰狞的烫伤疤痕随着肌肉抽动，“但我有不得不去见的人。”
楚青的灵气在经脉中发出呜咽。他看见对方破裂的嘴唇在说：“我女儿叫阿沅，她等着我回去。”
半柱香灰落在青铜鼎中，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。
黑袍男子突然行动，他佝偻的脊背弹起时竟似绷紧的角弓，右掌翻涌的土黄色灵气化形成矿镐虚影，裹挟着晶石碎片的罡风扑面而来。
楚青旋身后撤，青灵掌印与化形矿镐相撞迸出万千火星，每一粒火星都在空中炸开细小的晶簇。
“矿工十七年，每天挥镐八千次。”男子凌空踏步，每一击都震得结界泛起血漪，“最后一次挥镐时，我悟出了凝气法。”
“他们骂我土鳖，说这叫化形境。”漫天的矿镐扑面而来，“但无所谓，只要它能让我救我女儿。”
楚青的袖口被晶刃割裂，臂上浮现细密血珠。他忽然身形一矮，切入对方中门，掌心吞吐的黑色灵气化被投影成作兽角模样。黑袍男子却似早有预料，布满老茧的双手交叠成十字，硬生生用腕骨卡住灵气兽角。
“晶脉深处有种黑斑岩，比星陨铁还要硬七分。”他双臂肌肉突然诡异地螺旋拧转，竟将兽角绞成漫天灵光，“要先用内劲震三下...”
话音未落，楚青的膝盖已重重顶在他腹部。男子喷出的血雾中带着晶渣，却在倒飞途中甩出腰间麻绳。浸透汗水的绳索如毒蛇缠住楚青脚踝，将他拽向自已蓄满灵气的肘击。
“阿沅第一次走路，摔在晒药的竹筛上。”手肘击中肋骨的闷响中，男子嘶哑的声音格外清晰，“她哭的时候，会攥着我小指。”
楚青咳着血沫旋身飞踢，青芒在鞋尖绽出新月弧光。男子用肩胛硬接这一击，借势扑上时十指如钩，竟是矿洞坍塌时刨土的姿势。两人翻滚着撞上结界，鲜血在透明屏障上拖出长长的尾迹。
“跑商的，你他妈没学过功法招式？”结界外再次传来喝骂声，被楚青一一无视。
“昨天她咳出蝴蝶状的血痂。”“男子突然锁住楚青咽喉，浑浊的瞳孔映出漫天血月，“很美...像画上的...”
楚青的指尖刺入对方肘窝要穴，却在触碰到经脉中冻结的毒血时顿了顿。就是这刹那的迟疑，男子额头已重重撞来。颅骨相碰的脆响中，楚青听见对方龟裂的唇间溢出的遗言。
“杀我时...用火...别让寒毒伤了收尸的...”
燃烧着黑炎的青灵掌印洞穿胸膛的瞬间，男子颈间的护身符绳终于断裂。染血的青玉坠入血泊，将那刻着“平安”的护符浸在血里。
结界外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。
殷五娘的长枪挑着黑袍男子的头颅，任鲜血染红她战甲上的裂痕。楚青跪在渐渐冰冷的尸体旁，发现死者紧攥的左手心里，藏着一朵干枯的琼叶——茎秆上歪歪扭扭系着根女儿的发绳。
结界外的喧嚣声浪撞在血色屏障上，碎成尖锐的钢针。楚青的指甲抠进尸体肩头的布料，布料下渗出冰凉的黏液，皆是寒毒结晶混合着未凉的血。
“嗬...嗬...”楚青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，每抽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。
右耳充斥着五寨主阵营的欢呼：“这跑商的小子够狠！”，左耳灌满七寨主那边的咒骂：“早该把这瘸狗的闺女卖到红阁！”
殷五娘麾下的疤脸汉子踹开结界残片，靴底碾过尸体的小腿，“可以啊小子。”他拍打楚青后背的力道像在捶打沙包，“这瘸狗前几场可是活撕了两个化形...”然而话音却在看见楚青的脸时突然卡住。
血和泪在年轻修士的下巴汇成溪流。不是嚎啕，没有抽噎，这些泪水像融化的冰棱，安静地漫过结痂的伤口，滴在尸体胸口的血窟窿里。每一滴落下，窟窿里冻结的蓝血就融化些许。
“操，晦气。”疤脸汉朝尸体啐了口痰，“又不是你爹。”他扯着楚青后领要拽起来，却发现拽不动，对方跪姿如同长进地里的老松。
人群散去时，拖尸人用铁钩穿透尸体的锁骨拖行。楚青突然扑上去掰那铁钩，手指被倒刺割得血肉模糊。挑尸人一脚踹在他肋下：“疯了吧？这玩意要诱晶魔的！”
楚青双指一拧，掰断了手中的铁钩倒刺。拖尸人骂咧咧地退开，鞋子碾过满地晶渣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夜色里。
他摸索着从尸体衣襟里掏出那枚青玉护身符，裂纹里的血渣簌簌落在掌心。
远处再次传来晶魔的嘶吼，楚青抹了把脸，摸到满手冰凉的液体，分不清是血还是对方胸前融化的结晶，就像分不清此刻烧灼胸腔的是悲恸还是执念。远在百万里的洛州方向，还有一个女子在等着他。
“对不起...我也有必须去见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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