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虚仙宗的石阶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。
李霄玄跟着新入门的弟子往上爬，青布道袍被汗水浸透，贴在背上像层冰凉的蛇皮。他现在叫“李玄”，身份文书上写着“边荒孤民，根骨尚可”，是鬼手伪造的身份。石阶两旁每隔十丈就站着位执剑的外门弟子，白衣胜雪，眼神冷漠，像在看一群蝼蚁。
“听说了吗？这次入门考核特别严，凡是身上有魔气的，当场就会被废去修为。”
“严点好，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咱们仙宗。”
“前面那个叫李玄的，看着就阴阳怪气的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议论声像蚊子似的钻进耳朵，李霄玄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煞气在翻涌，被这些“名门正派”的气息刺激得躁动不安，幸好怀里的玄印碎片微微发烫，才勉强压下那股嗜血的冲动。
考核在半山腰的“静心台”进行。
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修士坐在台上，面前摆着面水镜，镜中泛着淡淡的金光。新弟子依次上前，将手放在镜面上，若是镜面亮起白光，就算通过；若是泛起黑气，就会被旁边的护卫拖下去，下场可想而知。
轮到李霄玄时，他看到水镜里映出自己的脸——眉心的青痕被刻意用头发遮住，但那双眼睛里的寒意，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将手放了上去，同时运转《弑神诀》，将煞气死死锁在丹田深处。
镜面先是毫无反应，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笑。长须修士皱起眉头，指尖弹出一道白光，打在水镜上：“再试试。”
李霄玄的掌心沁出冷汗，玄印碎片烫得像要烧起来。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，水镜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，虽然微弱，却足以证明“没有魔气”。
“通过，去那边领外门弟子服。”长须修士挥挥手，显然没把这个“根骨平平”的少年放在眼里。
李霄玄转身离开，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。他知道，这只是开始，进入仙宗容易，找到当年屠村的仇人，难如登天。
外门弟子的住处是一排排简陋的木屋，十个人挤一间，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药味。李霄玄的室友大多是些富家子弟，靠着贿赂才进的仙宗，每天除了吹嘘家里多有钱，就是抱怨修行太苦。只有一个叫赵虎的少年，来自和他一样的边荒，沉默寡言，总是独来独往。
“喂，你也是边荒来的？”第一天晚上，赵虎偷偷凑过来，塞给他半个干硬的窝头，“我听他们说，你叫李玄？我叫赵虎，家里是打猎的。”
李霄玄接过窝头，点了点头。他能感觉到赵虎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，不是煞气，是边荒人特有的、带着尘土和血腥的味道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枯燥而压抑。
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剑，学的是太虚仙宗最基础的《流云剑法》，招式软绵绵的，远不如《弑神诀》凌厉。上午听长老讲道，说的都是“慈悲为怀”“斩妖除魔”，听得李霄玄只想冷笑——当年屠村的时候，这些仙师怎么没想过“慈悲”？
他一边假装笨拙地练习，一边暗中观察。他记住了每个长老的模样，记住了他们的修为境界，记住了他们常去的地方，希望能从中找到当年参与屠村的人。可太虚仙宗太大了，弟子成千上万，他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，连靠近内门的资格都没有。
一个月后，外门开始分配任务。李霄玄被分到了“藏经阁”整理典籍，这是个没人愿意去的苦差，却正好合了他的心意——藏经阁里或许有关于“玄印”的记载，或许能找到仇人的名字。
藏经阁的管事是个瞎眼的老头，据说年轻时是内门的天才弟子，后来因为偷看禁书被废了双眼。老头虽然眼盲，耳朵却异常灵敏，李霄玄每次想偷偷翻看禁书区域的典籍，都会被他精准地叫住。
“新来的那个小子，心思不纯啊。”一天傍晚，老头坐在门槛上晒太阳，手里着一本线装书，“你以为藏得住？你身上的血腥味，隔着三里地我都能闻见。”
李霄玄的手猛地攥紧，煞气瞬间涌上指尖。
老头却笑了，露出豁了牙的嘴：“别紧张，我年轻时比你还疯，为了练一本禁术，杀了自己的亲师兄。后来才明白，有些仇，报了也没用，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。”他把手里的书递给李霄玄，“这本《边荒异闻录》，或许有你想知道的东西。”
李霄玄接过书，指尖触到书页的瞬间，玄印碎片突然发烫。他翻开第一页，就看到了“李家村”三个字，下面记载着：“元启三十年，陨星坠，玄印现，太虚仙宗清剿‘魔族余孽’，屠村三百余口，唯余一少年不知所踪。”
书页旁还画着一幅小像，画的是个穿白道袍的修士，左脸上有颗黑痣——李霄玄认得他，是当年第一个冲进村里的仙师，也是划伤阿娘眼睛的凶手！画像下方写着名字：外门执事，刘渊。
“刘渊现在是内门的护法了，掌管刑罚堂。”老头的声音轻飘飘的，像风拂过书页，“你想动他，就像蚂蚁想撼动大树。”
李霄玄合上书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知道老头说得对，以他现在的实力，别说报仇，恐怕连刑罚堂的门都进不去。可他不甘心，不甘心父母的血白流，不甘心仇人还在仙宗里高高在上，享受着香火供奉。
“谢谢前辈。”他将书还给老头，转身走出藏经阁。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青石板路上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。
回到木屋时，赵虎正坐在床边等他，手里拿着个油纸包。看到李霄玄回来，他连忙把纸包递过来：“我托人从山下带的酱牛肉，你尝尝。”
李霄玄接过纸包，没说话。他看着赵虎真诚的笑脸，突然想起了阿箐——不知道她有没有离开黑风城，有没有遇到危险。
“我听说了，你想进内门？”赵虎挠了挠头，“内门很难进的，要么修为特别高，要么有长老推荐。不过我听说，下个月是刘护法的寿辰，他最喜欢收年轻漂亮的丫鬟，要是能送个合他心意的……”
李霄玄的心猛地一沉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。他想起了阿箐那双干净的眼睛，想起了她塞给他馒头时的样子，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——如果把阿箐送到刘渊身边，是不是就能找到报仇的机会？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他就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。脸颊火辣辣地疼，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——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？竟然想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，推向虎口？
赵虎被他吓了一跳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“没事。”李霄玄低下头，遮住眼底的挣扎，“我只是在想，该怎么才能进内门。”
夜色渐深，木屋外传来其他弟子的鼾声。李霄玄躺在床上，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茅草，玄印碎片在怀里忽冷忽热，像在嘲笑他的懦弱，又像在警告他的疯狂。
他知道，自己站在了一个岔路口。一条路是继续隐忍，慢慢积蓄力量，或许十年，或许二十年，才有报仇的可能；另一条路是不择手段，哪怕牺牲无辜，也要尽快靠近仇人，哪怕最后同归于尽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茅草缝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，像一张张扭曲的脸。李霄玄握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，渗出血珠——血珠滴在地上，晕开一小片红，像极了李家村土地上的颜色。
他知道，自己己经做出了选择。
有些债，必须用血来还。哪怕代价是，彻底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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