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杨婆拽着韩九幽的后领往巷口走。
青铜剑穗扫过满地碎砖，扫过被斩断的傀儡线，也扫过苏眠脚边那堆沾着草屑的麻袋——方才还在踢腾的小身影，此刻正蜷缩在她臂弯里，呼吸轻得像片羽毛。
"你以为你赢了？"韩九幽突然仰头，嘴角的血珠溅在青石板上，"血玉之毒，不过是开始。
真正的劫，才刚刚到来。"
这句话像根细针，猛地扎进苏眠太阳穴。
她想起三日前在城西枯井里找到的半张残页，那上面用朱砂写着"血玉之毒，可用作引"，当时只当是歪门邪术的注脚，此刻却在耳边炸响。
"闭嘴！"杨婆的剑鞘重重磕在韩九幽后颈，他的头垂下去，只剩喉咙里发出含混的笑。
苏眠低头看向怀里的小豆子。
孩子睫毛上的草屑还泛着金亮，方才被迷香熏得发红的小脸，此刻正往她颈窝里蹭，像只寻到暖窝的幼猫。
她手指无意识着他后颈——那里有块淡青的胎记，和三天前在义庄停尸房见到的那具孩童尸体一模一样。
"苏姑娘！"
惊呼声打破晨巷的寂静。
小豆子的母亲跌跌撞撞跑来，发簪歪在鬓边，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沾着泥。
她扑到苏眠跟前时膝盖一弯，竟是要跪下去："我家小豆子......我家小豆子......"
"先看孩子。"苏眠侧身避开，将小豆子递过去。
女人接孩子的手在发抖，指尖反复碰着小豆子的脸，首到孩子迷迷糊糊唤了声"娘"，才突然捂住嘴哭出声。
其他孩童的家属陆续涌进巷子。
有拄着拐杖的老妇，有攥着半块糖人的青年，还有抱着襁褓的妇人——那襁褓里本该是上个月失踪的女娃，此刻正蹬着藕节似的小腿，把襁褓带子咬得湿哒哒的。
"苏姑娘大恩，我们给您磕个头！"老妇颤巍巍要跪，被苏眠伸手拦住。
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的泪痕，扫过那几个被傀儡术抽走生魂、此刻正攥着父母衣角发愣的孩子，喉间突然发紧。
"不必。"她声音放轻，"我只要小豆子被绑架前穿的那双布鞋。"
小豆子母亲愣了愣，立刻抹着眼泪翻找："在、在的！
昨儿早上他还穿着去买糖人，我收在床头......"她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，打开来是双青布鞋，鞋尖沾着泥，鞋底还粘着半片枯槐叶。
苏眠接过鞋，蹲在墙根的阴影里。
她指尖抚过鞋底的泥块，放在鼻端轻嗅——是带着腐叶味的湿土，混着点辛辣气息。
她从袖中摸出个羊脂玉瓶，用银簪挑了点泥末进去，又取出三日前从韩九幽地窖里刮的土样比对。
"是炼丹炉的灰。"她突然抬头，目光灼灼，"地窖里的土有朱砂味，这双鞋的泥里也有，不是普通炉灰，是......"她顿了顿，"是用赤焰石炼过丹的炉灰。"
杨婆不知何时站到了巷口。
她的青铜剑己入鞘，发间的木簪在晨风中轻晃："城西十里外有处废弃丹房，是青冥宗百年前烧废的。"她声音很轻，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，"那里的炉灰，正是用赤焰石烧的。"
苏眠起身时，小豆子母亲还攥着她的衣袖："苏姑娘要去？
那地方......"
"我去。"她将布鞋小心收进怀里，"您带孩子回家，烧碗姜汤驱寒。"
废弃丹房比杨婆说的更远些。
苏眠踩着晨露走了近两个时辰，才在山坳里见到几截焦黑的断墙。
丹房的屋顶早塌了，露出半截刻着八卦纹的石灶，灶边堆着半人高的炉灰，在风里打着旋儿。
她蹲下身，指尖扫过炉灰。
辛辣味更浓了，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——和小豆子鞋底的泥味分毫不差。
"在找这个？"
身后传来响动。
苏眠反手摸向袖中银针，却见杨婆从断墙后转出，手里捏着卷发黑的帛书。
帛书边缘焦黑，封皮己看不出字样，但内页用金漆写的字还清晰："傀儡通灵法，血玉为引，魂骨为基......"
苏眠的指尖在帛书上顿住。
她想起韩九幽那些会动的木傀儡，想起地窖里摆着的七具孩童骸骨，想起三日前在义庄见到的尸体后颈那块淡青胎记——原来不是巧合，是有人专门挑了带"魂骨"的孩童。
"韩九幽的术法，不过是东施效颦。"杨婆将帛书塞进她手里，"真正的傀儡通灵术，要的是血玉的气运做引，要的是青冥宗的根基做炉。"
苏眠抬头。
山风掀起她的衣袖，露出腕间被傀儡线勒出的红痕。
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血玉失窃案——青冥宗七位长老陨落，宗门气运大衰，此后便怪事频发。
原来那些陨落的长老，那些暴毙的修士，那些枯竭的灵脉......都是这炉里的"药引"。
"你不是普通人。"杨婆望着她，目光像穿过层层迷雾，"当年我是青冥宗外门长老，血玉失窃案时替你师父说过话。"她指腹着青铜剑柄，"后来被逐下山，在这市井里看了二十年因果。"
"玄音阁。"她突然指向东南方的密林，"那里藏着当年血玉案的卷宗，藏着七位长老的尸检记录，藏着......"她顿了顿，"藏着你要的真相。"
帛书残卷被苏眠攥得发皱。
她望着密林方向，晨雾正从林间漫上来，将那片青翠染成朦胧的青灰。
从现代法医到青冥弃徒，从查市井悬案到揭开宗门秘辛，她以为自己只是在找清白，此刻才明白——她早被卷进了更大的局。
"你准备好了吗，苏眠？"
低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。
苏眠猛地转头，只看见山风卷起几片枯叶，打着旋儿掠过断墙。
她摸向胸口的帛书，那里还留着杨婆的温度。
东南方的密林在雾中若隐若现，像张铺开的网，又像扇打开的门。
她低头，看见自己掌心的茧——那是前世握解剖刀留下的，也是今生握银针、翻卷宗、查骨痕留下的。
风掀起她的衣摆，将那句"逆改天命"的誓言，轻轻卷向密林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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