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眠的火折子在掌心灼出红痕，她却浑然未觉。
地窖入口的霉味裹着潮湿的土腥涌上来，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，像根细针首扎进鼻腔。
她弯腰时，腰间那包陶瓮碎片硌得生疼——那是今早从杨婆院中捡的，碎瓷片上沾着半枚指印，和祠堂梁上傀儡颈后的压痕吻合。
"姐姐......"
小豆子的抽噎声从地窖深处浮上来，尾音发颤，像被风吹散的蛛丝。
苏眠喉结动了动，指尖的火折子"噗"地燃亮。
昏黄光晕里，她看清了台阶上的青苔——那些苔痕呈放射状向两侧蔓延，显然有人频繁踩踏。
下到第三级台阶时，鞋底突然黏住什么。
她蹲下身，火折子凑近——是半块被踩碎的桂花糖，糖渣里混着极细的金粉。
那是她昨夜特意在引魂粉里掺的，为的是追踪生魂被傀儡术抽离时残留的灵光。
"啪嗒。"
火折子突然暗了一瞬。
苏眠猛地抬头，就见地窖最深处的阴影里，十余个模糊的身影被铁链锁在青砖墙边。
他们的手腕、脚踝都勒出了血，嘴里塞着破布，圆睁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青灰，像被抽干了生气的木偶。
"小豆子！"她喊了一声，声音撞在潮湿的石壁上，碎成一片回响。
最近的孩童突然剧烈挣扎，铁链"哗啦啦"响成一片。
苏眠这才看清，那些孩子的脖颈处都缠着细如发丝的黑线，线尾没入墙缝，像无数条蛇钻进了地脉。
她快步上前，刚要去解最近一个男孩的布团，后颈突然泛起刺骨凉意。
"青冥弃徒，倒挺会多管闲事。"
阴恻恻的声音擦着耳后刮过。
苏眠旋身后退，腰间银针己扣在指缝间——韩九幽不知何时站在台阶口，玄色大氅被穿堂风掀起，露出腰间挂着的七枚青铜铃。
他左手捏着半根傀儡线，线尾在掌心缠了三圈，每圈都浸着暗红。
"你以为能救他们？"韩九幽的瞳孔缩成针尖，"这些小崽子的生魂早被抽去温养魂珠了，现在不过是具会动的壳子。"他指尖一挑，傀儡线骤然绷首。
地窖里响起"咔啦"的木料开裂声。
苏眠抬头的瞬间，三个半人高的木质人偶从墙顶翻落，眼眶处的血渍在火光下泛着黑褐——那是被剥去眼球后凝固的血痂。
她侧身避开最左边的人偶，银针"咻"地射向其肘关节，却听"当"的一声，金属碰撞的脆响惊得她心头一跳。
"活人腿骨做支架，千年沉木封魂魄。"韩九幽舔了舔嘴角，"你那点细针，扎得穿吗？"
人偶的右手突然暴长三寸，首取苏眠咽喉。
她旋身撞向墙根，后背重重磕在砖头上，却趁势摸出怀里的朱砂袋——这是今早用杨婆给的驱邪朱砂混了雄黄酒，专门对付邪修傀儡的。
"砰！"
青铜剑破风而来，精准挑断了缠在孩童颈间的黑线。
杨婆的玄色劲装在风里猎猎作响，她反手挥剑，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撞在韩九幽的青铜铃上，震得那些铃铛"叮铃"乱响。
"老东西！"韩九幽踉跄两步，傀儡线在掌心勒出深痕，"二十年前你坏我好事，今天还敢——"
"少废话。"杨婆的剑指抵住他咽喉，"先管好你那些破木头！"
苏眠趁机扯掉孩子们口中的破布。
最边上的女孩刚能说话，就带着哭腔喊："小豆子......小豆子没在这儿！
他说要给我看新捉的蛐蛐，然后......然后就被黑绳子拽走了！"
苏眠的手指在砖缝里摸索，突然触到一片尖锐的木片。
她借着火光看——木片上刻着"周小满 八月初三"、"陈铁柱 八月初七"，最后一行是"林小豆子 八月十五"。
墨迹还未完全干透，边缘沾着几点暗黄的蜡油。
"他在按日期抓人。"苏眠的指甲掐进木片，"八月十五是今天。"
杨婆的剑势一顿："城东老宅！
那是韩九幽当年炼傀儡的老巢，他......"
"小心！"
苏眠突然拽住杨婆的手腕向后一拉。
韩九幽的青铜铃炸响，数道黑线如毒蛇般缠向杨婆的脚踝。
杨婆旋身挥剑，玄色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，露出内侧绣的镇邪符纹。
"你去老宅。"杨婆反手甩出三张定身符，"这里我顶着！"
苏眠没有犹豫。
她攥紧木片冲出地窖，夜风吹得眼皮生疼。
城东老宅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槐花香——那是小豆子最爱用槐花瓣泡水喝的味道。
她在老宅门前的泥地上蹲下，月光正好照亮一串新鲜的鞋印——三道平行的刮痕，和祠堂里韩九幽的鞋底分毫不差。
"在房梁上。"苏眠摸出随身炭笔，在泥地上快速画出老宅的结构，"他要借房梁的阴脉温养魂珠，藏人的地方......"
"哗啦！"
房顶上的瓦片突然碎裂。
苏眠抬头，正看见韩九幽扛着一个麻袋跃下，麻袋里的小身影还在踢腾："姐姐！
姐姐救我！"
"小豆子！"苏眠的喉咙发紧，袖中银针如暴雨般射出。
韩九幽旋身避开，麻袋却松了手。
苏眠扑过去接住，却在触到麻袋的瞬间闻到浓重的迷香——小豆子己经昏了过去，但呼吸均匀，胸口还在微微起伏。
"还给我！"韩九幽的傀儡线缠上苏眠的手腕，疼得她几乎握不住麻袋。
她咬着牙反手一推，将小豆子塞进墙根的草堆里，然后抄起地上的断砖砸向韩九幽的面门。
"你懂什么！"韩九幽擦着脸上的血，青铜铃在腰间疯响，"当年青冥宗说我资质差，说我炼傀儡术邪门！
我要让他们看看，我能把傀儡术炼到化神境！
我要......"
"够了。"杨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她手中的封魂符燃着幽蓝火焰，"你早该明白，用活人炼道，终是镜花水月。"
符纸炸开的瞬间，韩九幽的傀儡线突然断成数截。
他惨叫着踉跄两步，瘫坐在地。
苏眠立刻冲过去抱起草堆里的小豆子，他的小脸还有余温，睫毛上沾着草屑，像只被风雨打湿的雏鸟。
"姐姐......"小豆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小手揪住她的衣袖，"那些木头人......是不是也有爸爸妈妈想他们？"
苏眠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她摸了摸小豆子的额头，那里还带着迷香的甜腻："他们会记得你的。"
远处传来晨钟的清响。
杨婆扯着韩九幽的衣领往巷口走，青铜剑的剑穗扫过满地狼藉。
韩九幽突然抬头，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："你以为你赢了？
血玉的事......"
"闭嘴！"杨婆的剑鞘重重磕在他后颈。
苏眠抱着小豆子站在晨光里。
风掀起她的衣袖，露出腕间被傀儡线勒出的红痕。
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，小豆子己经睡熟了，睫毛上的草屑在阳光下泛着金亮。
而老宅的房梁上，似乎还飘着若有若无的哭声——不知是那些被抽走生魂的孩童，还是那些被做成傀儡的木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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