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雪势如棉絮倾撒,碎玉乱琼扑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。暖阁里,鎏金暖炉明明灭灭的。窗子未合拢,寒风卷着冰粒从窗缝钻进来,将暖意啃噬得只剩零星残屑。戚长煜蜷缩在床边,指尖攥皱了绢帕,眼底的泪意先凝成霜,忽而化作春潮决堤,磅礴滴落,在床上晕开深浅不一的哀戚。
一夜雪落终渐停,琉璃瓦上凝着层薄霜,像谁在天地间铺了张素绢。戚长煜依然蜷缩着,指尖仍攥着昨夜被泪水洇湿的绢帕,望着枕边绣着药草的香囊,忽觉那翠绿的针脚刺得眼睛生疼。昨夜戚云露那句 “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,就像江河湖海从不会只倒映某朵浪花。你我以为过不了的小情,不过是暖炉里的火星子,若不融进千万人心里的火,终究要在风雪里灭的。” 如重锤敲在心头。
戚长煜摇摇晃晃起身,踉跄着走到窗前,掀起窗纱,晨光中,宫人们正忙忙碌碌,震动了檐角冰棱坠下,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珠,恰似他昨夜碎了又碎的情肠。此刻殿外传来阿砚低语:“三殿下,我是阿砚……” 阿砚的问候却像一把钥匙,忽然拧开了他混沌的思绪。
他忽地忆起了年少在城楼观礼,父王曾指着城下熙攘的人群说:“蟠龙纹绣在衣上是威仪,刻在心里是担子。” 那时他只盯着父王腰间的玉佩,没听懂话里的分量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华丽的衣袍,又想起父王腰间的玉佩,那不仅仅是威仪的象征,更是责任的重量。
此刻他摸向腕间未褪的纱布,那里还残留着戚云露换药时的触感,这一年里,思思念念都是心系着寻找她,他的姑姑,这样恍惚过了一年。
他是盛世中的三殿下,从来不知世道是何艰辛。他不知粮价几许,自己出门有车,睡榻有暖,食中有肉,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在背后默默承担着国家的责任。而他,却在这温暖的暖阁里,为了个人的情感而自怨自艾,实在是太过自私。
戚长煜深吸一口气,松开了攥紧的绢帕,抬手将窗纱彻底掀开。晨光猛地涌进室内,照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庞。或许,从现在开始,他应该走出这小小的暖阁,去看看这宫里的众生,去承担起自己身为皇子的责任,就像父王所说的,将蟠龙纹刻在心里,成为自己的担子。
“原来不是暖炉不够热,是我一首盯着掌心的凉。” 他喃喃自语,指尖抚过窗框上的蟠龙纹,那鎏金纹路在晨光中不再是帐顶虚幻的绣纹,倒像祖父掌心的老茧,粗糙却温热。案头摆着未写完的临摹帖,他忽然抓起笔,在宣纸上重重写下 “苍生” 二字,墨汁渗进纸背,晕开的痕迹像极了戚云露药箱里冰蚕膏的幽蓝,初看是寒,细品是暖。
皇宫攒尖顶,雪凝在琉璃瓦棱上,像撒了把碎水晶。东华负手而立,发带松松挽着,几缕银色碎发垂在肩头,倒比平日多了分人间烟火气。焰燐扑棱着蝶翼停在他肩头,尾尖铃铛还沾着未化的雪粒,晃一下便簌簌往下掉。
他望着漫天飞雪里飘摇的宫灯,瞳孔深处翻涌着暗潮,恰似深潭里沉了块千年玄冰,冷得能冻住时光流淌的纹路。他听见戚云露说 “冰蚕吐丝时哪会在意会不会被寒风吹散”。“原来神仙的云头,离人间的霜雪这样近,却又那么远。” 他轻声叹道,雪后的黎明,阳光格外的耀眼,他闭上眼,耳中混入了人间的嘈杂,宫墙外的叫卖声、孩童的啼哭声、妇人哄孩子的哼唱声。戚云露说 “江河湖海不会只倒映某朵浪花”,此刻他才明白,原来每朵浪花里都藏着潮起潮落的苦,而他曾在云端看潮,竟以为那只是风景。
“真正的济世,不是送暖炉,是教他们自己生火。” 他低语着,看远方熬糖老人惊惶地看着忽然燃起火的炭块,眼里先是恐惧,继而浮起狂喜。他看见宫墙根下有株被雪压弯的小芽,正努力昂起头,忽然想起戚云露说的 “草木拼尽全力的求生”原来天地间最动人的光,从来不是仙界的灵光,而是凡人在霜雪里挣出的那口气。
“喂喂,东华,昨日里跑得比御风都快,怎地现在倒像被抽了仙骨似的。” 焰燐歪着脑袋,竖瞳在晨光里缩成细缝,盯着东华掌心攥得发白的玉简,“这人间的雌性真是桂宝吗?... ”
东华指尖着玉简裂纹,忽然想起昨夜在街角闻到的桂花香,分明是人间寻常香料,却让他心口发烫。他垂眸望着宫墙外袅袅升起的炊烟,眼眸沉静不语。
“切,你们这些个小神仙的心思比蟠桃树根还乱。” 焰燐甩了甩尾巴,蝶翼边缘的暗紫褪成浅蓝,“不过那凡人雌性说的‘冰蚕吐丝’倒有意思,不似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仙,清高得总把心事冻在玄冰里,以为藏得越深就越干净。”
东华猛地转头,墨玉簪子折射的冷光惊得焰燐翅膀一颤。却见少年眼底哪有往日的清霜,倒像融了春雪的溪水,泛着细碎的光:“她说‘江河湖海不会只倒映某朵浪花’... 从前我在九重天看凡人悲欢,只当是戏文,如今才知......”
“才知什么?” 焰燐的呆毛突然竖成蒲公英,圆眸映着东华微微上扬的嘴角,这表情......好傻的。
东华忽然松开攥紧的玉简,任它垂在腰间晃荡。他抬手拂去焰燐翅膀上的雪粒,指腹触到冰凉的鳞片,却想起戚云露给凡人换药时的温度:“原来我们守着的天道,不过是人间檐角一块冰棱。 或许等她回了天界,该去问问,这千年寒霜,究竟冻住了多少该化的雪。”
晨风吹过宫墙,清冷带着悠悠花香,十分好闻。焰燐顺着东华的目光望去,只见宫墙外的青石板上,那个才生起火卖糖画的老人正给小姑娘递蝴蝶形状的糖块,金黄的糖丝在阳光下晃啊晃,像极了自己翅膀上的流光。
东华立在城楼之上,望着天际渐散的星子,忽然掐诀招来一缕春风。那风裹着仙界的清露,却在触地时化作凡人能感知的暖意,轻轻拂过城东的粥棚、城西的寒窑、城南的私塾。
他看见戚长煜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,正迎着戚礼砚稳步走去,那雪花落在他眼底,竟比任何星辰都明亮。
“喂,东华...” 焰燐忽然用尾巴卷住他的指尖,鳞片贴着他掌心,“你眼里有光...... 嗯......比那姻缘灯还亮。”
东华轻笑一声,指尖弹了弹它尾尖的铃铛,清音混着檐角冰棱坠落的脆响,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向初晴的天空:“明日随我回去罢了。”
“回去?” 焰燐的呆毛摇摇晃晃,“是去找绯瞳吗?”
“嗯,找绯瞳去。” 东华望着那抹糖画的金黄消失在街角,衣摆银线云纹被风掀起波浪,“然后我们一起去历练,看这人间的霜雪,究竟要多少暖炉才能煨热。”
焰燐忽然扇动翅膀飞到半空,蝶翼划出的莹蓝光弧里,细碎的磷火竟沾了晨露般的暖意:“早该如此!再闷在天宫冥思苦想,你都要和天上那些老古董一样刻板啦!”
东华摇头轻笑,笑的天地银色飘开,氤氲一团淡淡的雾气,飘向远处炊烟袅袅的街巷。晨光里,他月白广袖染了点人间的烟火色,倒比九天云霞更温柔些。
原来神仙的开悟,从来不是看懂星图,而是看懂人间霜雪里,那些倔强生长的、滚烫的心意。
雪后初霁的阳光,热烈的爬上鎏金暖炉,将昨夜的青烟余烬照得透亮。戚长煜掀开殿门,冷冽的晨风卷着腊梅香扑进怀里。阿砚静静的站在殿门口,少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,此刻见殿下袍角拂过门槛时带起的风,他看到到暖炉里的碳火气息淡了些,混着若有若无的药香渐散,取而代之的是晨雪初晴后特有的清润空气。
他望着戚长煜明亮的眸,悬了整夜的心尖终于落回原处。暖炉里未燃尽的香灰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正如三殿下近日苍白的面容此刻染着的淡淡血色,是熬过漫漫长夜后,晨光给予人间的最好答复。
戚长煜看着阿砚,轻笑着对阿砚高声道:“阿砚,走,我们去看一下这天下,如何?”
是的,他要走出去看看,这天下人的天下,究竟是如何。他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斑,忽然觉得掌心不再发凉,原来当他不再盯着腕间的温度,转而想去捂热别人的手时,暖意便从心口漫了出来,他振臂喊叫了一声,惊起檐角几只寒雀,扑棱棱飞向辽阔天地,他望着它们的影子在雪地上掠过,忽然明白:情网困得住少年人的心,却困不住成长的翅膀。
(http://moshangge.com/book/AOGO-123.html)
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(免注册)我们会尽快处理.举报后请耐心等待,并刷新页面。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moshangge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