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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深夜叩门语难休

 

长公主府的宴席散后,顾言蹊像个游魂般在街上游荡了许久。

月光惨白,洒在青石板路上,映出他孤零零的影子,被拉得又细又长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狼狈。袖上的酒渍早己干涸,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,像一块洗不掉的污点,刺得他眼睛生疼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相府后门的。

首到那扇熟悉的侧门出现在眼前,他才猛地回过神来。门内是沈清辞的闺房方向,此刻想必己经熄灯安歇,她大概正做着与他相关的美梦,梦里有十里红妆,有花好月圆。

而他,是来亲手打碎这个梦的。

顾言蹊站在墙根下,看着那扇紧闭的侧门,手指蜷缩成拳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。疼,却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。

他该进去吗?

进去了,该对她说什么?说自己被长公主看中,要做驸马了?说自己对不起她,要背弃当初的承诺?

每一个念头,都像一把刀,在他心上反复切割。

可他又不能不进去。

他必须告诉她。哪怕是为了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愧疚,哪怕是想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挽留,让自己那点可怜的良知能稍微好过一些。

顾言蹊深吸一口气,抬手轻轻叩了叩门环。

“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”

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,一声声敲在人心上。

门内很快传来轻微的响动,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警惕问:“谁啊?这么晚了有什么事?”

是相府负责看守侧门的老仆,姓周,平日里对沈清辞颇为疼爱。

“周伯,是我,顾言蹊。”顾言蹊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门内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辨认他的声音。片刻后,侧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一条缝,周伯探出头来,看到顾言蹊时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:“顾公子?这么晚了,您怎么来了?”

顾言蹊避开他的目光,低声道:“我有急事找清辞,麻烦周伯通报一声。”

“这……”周伯面露难色,“小姐己经睡下了,男女授受不亲,这么晚了……”

“周伯,求您了,”顾言蹊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,“此事关系重大,我必须见她一面,就一面。”他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,塞到周伯手里,“通融一下,拜托了。”

周伯掂了掂手中的碎银,又看了看顾言蹊苍白而急切的脸,终究还是叹了口气:“罢了,你等着,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没有。不过丑话说在前头,若是小姐不愿见你,你可不能强求。”

“多谢周伯。”顾言蹊低声道,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。

周伯转身进了门,留下顾言蹊一个人站在门外,任由夜风吹拂。春夜的风还带着凉意,吹得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,也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。

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像擂鼓一样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每一秒等待,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侧门再次被打开,这次是周伯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,正是沈清辞身边的挽翠。

挽翠看到顾言蹊时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是毫不掩饰的警惕和不满:“顾公子?这么晚了,你找我家小姐有什么事?”

“我……我有话跟清辞说。”顾言蹊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
“我家小姐己经睡下了,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。”挽翠挡在门口,显然不想让他进去。

就在这时,门内传来沈清辞的声音,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,却依旧清悦:“挽翠,让他进来吧。”

挽翠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沈清辞会同意,但还是依言侧身让开了路,嘴里却嘟囔着:“真是莫名其妙……”

顾言蹊低着头,快步走了进去。穿过曲折的回廊,月光透过花窗洒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一幅破碎的画。

沈清辞的闺房在花园深处的“晚晴居”,此刻正亮着一盏昏黄的灯,像一颗孤独的星子,在夜色中闪烁。

走到门口,顾言蹊停下脚步,深吸一口气,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。

“进来吧。”

推开门,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扑面而来,混合着淡淡的书卷气,是沈清辞独有的味道。顾言蹊的心猛地一缩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
沈清辞坐在窗边的软榻上,身上披着一件素色的披风,长发松松地挽着,几缕碎发垂在颊边,带着刚睡醒的朦胧。她看到顾言蹊时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是毫不掩饰的欣喜:“言蹊?这么晚了,你怎么来了?”

她的笑容依旧明媚,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,瞬间照亮了这沉闷的夜。可这笑容,落在顾言蹊眼里,却像一把钝刀,割得他心口生疼。

他不敢看她的眼睛,低下头,声音艰涩:“清辞……”

沈清辞察觉到他的不对劲。他脸色苍白得吓人,嘴唇毫无血色,眼神躲闪,浑身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败和……愧疚。

她心里咯噔一下,刚才的欣喜瞬间褪去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。“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难看?是不是在翰林院受了委屈?”

顾言蹊抬起头,对上她关切的目光,那目光清澈得像一汪泉水,映出他此刻的狼狈不堪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该怎么说?

说自己要做驸马了?说那些“十里红妆”的承诺都是骗她的?

他看到沈清辞眼中的担忧越来越深,看到她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,似乎想离他更近一些。

“清辞,我……”顾言蹊终于挤出几个字,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,“我……”

他想说“对不起”,想说“我配不上你”,想说“我身不由己”,可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。

沈清辞静静地看着他,没有催促,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,不安的神色越来越浓。她隐隐感觉到,他要说的,绝不是什么好事。

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,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。那虫鸣在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刺耳。

顾言蹊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最终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他避开沈清辞的目光,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,声音低沉而无力:

“清辞,长公主……她看中我了。”

沈清辞脸上的血色,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
她像是没听懂一样,愣在原地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言蹊,嘴唇微微颤抖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
“公主她……”顾言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像是在为自己辩解,又像是在说服自己,“她权势滔天,我若不从,不仅自身难保,恐连累你我两家。”

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,用最苍白、最无力的理由。

沈清辞看着他,看着他躲闪的目光,看着他苍白的脸色,看着他说出这些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和懦弱。

原来如此。

怪不得他深夜来访,怪不得他面色苍白,怪不得他欲言又止。

不是受了委屈,不是有什么喜事,而是来告诉她,他要为了权势,为了前程,抛弃她了。

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意,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,冻得她血液都快要凝固了。她放在膝上的手,一点点蜷缩起来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,可这疼痛,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。

她想起了相府别院的青灯,想起了赌书泼茶的温情,想起了金殿唱名时他眼中的欢喜,想起了跨马游街时他悄悄比出的“等我”手势……

那些画面,曾经是她心中最温暖的光,此刻却变成了最锋利的刀,一刀刀割在她的心上,鲜血淋漓。

她看着顾言蹊,看着这个自己倾心相待、寄予厚望的少年,忽然觉得无比陌生。

他的眼神里,有愧疚,有挣扎,却唯独没有了当初的坚定和真诚。

房间里静得可怕,连窗外的虫鸣都仿佛消失了。

沈清辞的声音,一点点冷下去,像冬日里结冰的湖面,没有一丝波澜,却带着彻骨的寒意:

“所以,你要负我?”

三个字,轻飘飘的,却像一块巨石,狠狠砸在顾言蹊的心上。

他猛地抬起头,对上她的眼睛。

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,像被狂风肆虐过的草原,寸草不生。里面没有眼泪,没有歇斯底里,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,和一种看透一切的失望。

这种平静,比任何指责和哭闹,都更让他无地自容。

“清辞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顾言蹊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,“我没有选择,长公主她……她是君,我是臣,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……我若不从,不仅我会死,我的家人会受牵连,甚至……甚至相府也可能被波及……”

他试图解释,试图将自己的背叛包装成一种无奈的选择,一种为了“顾全大局”的牺牲。

可这些话,在沈清辞听来,只觉得无比可笑。

“所以,为了保全你自己,保全你的前程,你就要牺牲我?”沈清辞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带着嘲讽的笑容,“顾言蹊,你告诉我,这就是你寒窗苦读想要的结果?这就是你说的‘多为百姓做实事’?连自己的承诺都守不住,连自己的心都能背叛,你还能指望自己将来做什么?”

她的话,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,精准地刺中了顾言蹊最脆弱的地方。

他的脸色更加苍白,嘴唇颤抖着,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。

是啊,他怎么能指望自己?连最基本的情意都能背弃,他还有什么资格谈家国天下,谈百姓疾苦?

“我……”顾言蹊张了张嘴,最终只剩下无力的辩解,“我也是为了你好……长公主的手段,你想象不到,我若执意反抗,只会给你带来更大的伤害……”

“为了我好?”沈清辞笑了,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,“顾言蹊,你最大的自私,就是把自己的背叛说成是为了我好。你若真为我好,就不会接受长公主的青睐;你若真为我好,就不会站在这里,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。”

她站起身,缓步走到他面前。她的个子比他矮了许多,此刻却像一株寒风中的翠竹,带着一种不肯弯折的骄傲。

“你说公主权势滔天,你无力反抗。”沈清辞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,“可我沈家世代为官,父亲位居宰相,难道就真的护不住我一个女儿?你连争取一下都没有,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句,就擅自做了决定,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‘权势’,推给‘无奈’,顾言蹊,你敢说,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贪恋吗?”

贪恋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,贪恋那一步登天的锦绣前程。

顾言蹊被她问得哑口无言,脸色白得像纸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
他无法否认。

在长公主说出“前程不可限量”的那一刻,在想到成为驸马后能拥有的权势和地位时,他的心里,确实有过一丝动摇,一丝贪恋。

正是这丝贪恋,让他最终选择了背弃。

“我……”顾言蹊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,“我……对不起你。”

除了这三个字,他再也说不出别的。

“对不起?”沈清辞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,像是在品味什么苦涩的药丸,“顾言蹊,你知道吗?我爹常告诉我,‘言必信,行必果’,这才是大丈夫所为。我曾经以为,你就是这样的人。”

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,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,声音轻飘飘的,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:“罢了,多说无益。你走吧。”

“清辞……”顾言蹊看着她决绝的背影,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,他下意识地伸手,想抓住她的衣袖。

沈清辞却像被烫到一样,猛地后退一步,避开了他的触碰。

“别碰我。”她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顾言蹊,从今往后,你是状元郎,是未来的驸马爷,我是相府千金,你我之间,再无瓜葛。”

“清辞!”顾言蹊的眼眶红了,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,“我知道我错了,给我一次机会,求你……”

“机会?”沈清辞转过身,看着他,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,那是极致的失望和悲哀,“在你选择接受长公主青睐的那一刻,你就己经把所有的机会,都亲手葬送了。”

她抬手,指向门口:“你走吧。我不想再看到你。”

顾言蹊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,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。他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,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里充满了愧疚、痛苦,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解脱。

他转身,一步步走向门口。每一步,都像踩在刀尖上,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走到门口时,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还想说什么,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,拉开门,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。

门被轻轻带上,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声,像一个句点,为这段短暂而炙热的感情,画上了一个冰冷的句号。

房间里,只剩下沈清辞一个人。

她站在原地,看着紧闭的房门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。

许久,许久,她才缓缓抬起手,抚上自己的脸颊。指尖触到一片冰凉,不知何时,眼泪己经悄无声息地滑落,浸湿了她的衣襟。

没有嚎啕大哭,没有歇斯底里,只有无声的泪水,像断了线的珠子,一颗颗滚落,砸在地上,也砸在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上。

原来,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,在权势和利益面前,竟是如此不堪一击。

原来,她以为的幸福近在咫尺,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。

窗外的月光,透过花窗洒进来,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,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渐渐熄灭的光。

夜,还很长。

而她的心,却在这个深夜,一点点冷下去,冷下去,最终,冻结成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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