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。
宁钰推开房门，就看到陆择弋靠在走廊对面的墙面上，身形颀长挺拔，不知站了多久。
“早啊！”宁钰眨了眨眼，笑容清甜。
听到声响，高大的身影动了动，陆择弋抬眼看去——
果然，像是料定了他会来。宁钰今天没穿校服，薄荷蓝的连衣裙清新淡雅，背包上的挂件随着动作晃了晃，她己经准备好了。
“去哪儿？”他向前一步，熹微的光线罩住他，几乎挡住了廊道尽头的光。
“游乐场！”话音未落，宁钰己经自顾自地转身往楼下走，显然是压根没打算听取任何意见或回答。
陆择弋跟在她身后，“吃了早餐再出发。”
宁钰没回头，乌压压的卷发披在肩上，柔顺卷曲的发梢随着下楼的步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，消失在楼梯拐角。
空气中只传来一声——“嗯。”
阳光正好，路旁的树木似乎积攒了整整一夏的浓绿，沉甸甸地穿过叶隙扑向大地。
车厢里，一时寂静。
陆择弋今日难得褪下惯常板正的商务装束，质感上乘的米色系休闲装勾勒着比例绝佳的身材。光勾勒着袖口的考究纹路，柔化了周身的凌厉压迫，衬得他愈发矜贵沉稳。
透过明亮的车窗，宁钰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，恶作剧般勾了勾唇角。
她忽然开口，语气轻飘飘的：“这几天在外面玩，感觉真好……真希望能永远这么玩下去啊……”拉长的尾调带着独有的婉转打破短暂的宁静。
“还没玩够吗？”陆择弋从来不是情绪外露的人，此时语气却有点硬梆梆的。
“为什么凶我啊？”宁钰倏地转过头，长长的睫毛扑闪着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无辜，“翘个课不是很正常吗？”
她微微歪头：“你没旷过课吗？”
“一次都没有吗？”
陆择弋唇瓣微抿，保持沉默。
宁钰弯了弯眼睛，不说话？那就是——有咯。
半晌，她又轻轻叫了他一声：“哥哥。”
陆择弋侧目看她，少女一双盈润澄澈的眸子漾着斑斓的碎光，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，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谴责：
“——可今天是工作日诶，你旷工了！”口吻比抓住把柄的狐狸还要嚣张。
英挺的眉梢染上一丝无奈，他就知道……她没安好心。
可他还是上当了。
陆择弋薄唇微动，扔下两个字：“没有。”
清冷的声音像积雪的原野，“昨晚己经处理了紧急事项，今天的工作也都安排妥当。我有正常休假的权利，今天陪你玩，不算旷工。”
“……”宁钰被猜中了心思，只能悻悻地，“哦。”
她撇开目光看向窗外，几秒后，又不甘心地转回来：“你以前去过游乐场吗？”
“去过。”
“是……和我一起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“我该不会是……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去的吧？”她歪着脑袋看他，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执拗，“又旷课了？”
一种诡异的安静在车厢里蔓延，几秒钟被拉长地像一个世纪。
“休息一下吧，阿钰。还有一段路。”陆择弋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，优越的眉眼淡漠又无可挑剔，声音低沉微哑，像在安抚，更像在回避。
宁钰的嘴角扯出一个轻蔑又讽刺的弧度。
隐瞒，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感到愤怒和无力。
陆择弋总是这样——黑沉沉的眼里仿佛囚着整片破碎的星空，瞳孔深处翻涌的永远是漩涡。像承纳苦雨的陡崖，所有的一切在此沉浮。
车窗外的光影游移，掠过他立体的鼻梁，倏然沉坠。高不可攀的完美外壳下，每一道细不可察的裂隙里，都渗出哀伤。
他想“救”她。
可是他也从没问过她，她需不需要这样的“拯救”啊？
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地扮演“救世主”，这是不对的啊——哥哥。
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，也不想成为被拯救者。
“我不要……”她咬着唇瓣，声音低得像呓语，又像从蛊惑中猛地惊醒——她不要忘记。
“陆择弋！你根本就是个胆小鬼！”
他没回应，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愈发冷硬。
“‘沉默就是答案’，你没听过这句话吗？”
“我都记得的……”她喃喃，越说心绪越乱，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，“……你不承认也没关系……”
草木的气息被夏日蒸腾得愈发浓郁，混合着风与泥土的味道在鼻尖缓缓化开。波光粼粼的江面倒映在车窗上，光影摇曳，如泣如诉。
宁钰还真的靠着冰凉的车窗玻璃……睡着了。
浓密的睫毛抖动着如同扑腾的羽毛，艰难地把眼睑撑起一条细缝儿，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，她睡得并不安稳。
陆择弋盯着她，如同万物在季节门槛上驻足的回眸，既清且亮，满含温情。
是他亏欠她太多。
……
半个小时后，随着一道慵懒的嘤咛，宁钰急促地呼出一口浊气：“涂御就是个大骗子。”
她忽然没头没尾地咕哝了一句，声音极轻，像是自言自语。
——“璃璃，等你病好了，哥哥就带你出去玩。”记忆中那个温柔却疲惫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。
——“璃璃，下次，下次我们去旅游，哥哥带你去‘僮花城’看你最喜欢的花。”
明明说好了，他却赖皮。
——“璃璃，这周不去游乐场了好不好，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出门。”
——“璃璃，哥哥会在这里一首陪着你，哪也不去。”
温暖的承诺变成了无法兑现的空话。
宁钰彻底醒了。
她没有抬眼，欲盖弥彰地把视线放在身侧男人冷白的手背上，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随呼吸微微起伏，线条漂亮得像是雕塑。
随即又有些懊恼地移开眼睛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着，也回想不起那一刻的心事，却记得那种无法自持的沉溺感——
仿佛只要睡着了，就能得到一种完满，好像缺了一角的心能在混沌中被温柔地拼凑完整……
又过了约莫十分钟，“富乐高”游乐场充满童真意趣的巨大彩色招牌终于映入眼帘。
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好了心情，兴冲冲地往头上戴了顶宽檐的白色遮阳帽。
薄荷蓝的连衣裙清爽通透，裙摆绣着的白鹤不再作高傲引颈状，而是浮在几片蓬松的云朵上，慢悠悠地，相当闲适。
脚上是一双纯白的罗马凉鞋，交叉绑带缠绕着纤细的脚踝，雪白的脚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……整个人像一块薄薄脆脆的苏打小饼干。
干净得容不得一丝杂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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