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晟朝,永昌二十三年,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入冬后的第一场雪,洋洋洒洒地飘落长安城。西市百戏楼的琉璃瓦,很快就被寸许厚的洁白雪层所覆盖,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,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卷,静谧而绝美。
阿瑟怀抱焦尾琴,身姿轻盈地穿过回廊。她的步伐仿若踏雪无痕,周遭的喧闹嘈杂于她而言,不过是耳边的一阵风,她的心思全然系在那首久未弹奏、承载着往昔岁月的曲子上。
就在这时,三楼雅间骤然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 “铮然裂帛” 之音,如同一把利刃,瞬间划破了周遭的宁静。阿瑟猛地停下脚步,秀眉微微蹙起,美目之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担忧,心中暗自揣测着楼上究竟发生了何事。
“小娘子,当心呐!” 一个跑堂的小厮慌慌张张地从楼上冲下来,神色焦急,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,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与不安,“那位贵客己经摔了三把桐木琴了,还放下狠话,若再寻不到合他心意的琴师,就要拆了咱们百戏楼的招牌!”
阿瑟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,淡青色的妖纹若隐若现,似是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。那是昨夜在灞桥柳树下,被神秘墨砚洇染留下的痕迹。看到这妖纹,她的心猛地一颤,千年时光悠悠流转,可他的性子竟还是这般急躁任性,一如往昔。
阿瑟深吸一口气,努力稳了稳心神,绣鞋轻轻踩过满地的碎瓷片,发出清脆的声响,一步一步,坚定地走向那扇紧闭的门。她抬手,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决然,轻轻推开了门。
入目便是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,他身姿挺拔如松,负手而立,静静地背对轩窗。那背影,透着说不出的孤傲与落寞,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孤影。他的指尖,正悬着半截断裂的琴弦,在这寂静得近乎窒息的空间里,显得格外刺眼,仿佛是命运对他们的无情嘲讽。
“听闻先生要听《残墨寄月曲》?” 阿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,宛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,将怀中的焦尾琴轻轻置于案上。尾羽状的琴穗随着她的动作,轻轻拂过光滑的檀木纹理,似是在抚摸一段尘封的记忆,“不巧,奴家只会弹《念影调》。”
她的话音刚落,只见那墨色衣袖陡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,仿佛是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,泛起层层波澜。紧接着,他猛地转身,动作之快,带起一阵微风,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。就在他转身的刹那,窗外的风雪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,骤然静止。千万片雪花瞬间凝固,化作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棱,在微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,宛如时间都为这一刻而停驻。
阿瑟望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,与千年前别无二致,岁月似乎从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。他眉间那道醒目的赤色伤疤,在此时泛着淡淡的金芒,那是被天雷劈出的印记,也是他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过往的见证,承载着他们的爱与痛、悲与欢。
“阿瑟……”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,声音沙哑,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,带着他历经了千年的沧桑与苦涩,“当年在苍梧山,你为何要骗我说琴弦己断?” 他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不解,首首地盯着她,仿佛要从她的眼眸深处找到那个隐藏了千年的答案,那目光炽热而又执着。
阿瑟下意识地按住微微震颤的琴弦,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,发出清脆的 “叮咚” 声响,宛如一首悲伤的小夜曲。往昔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,那日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—— 他满心欢喜地捧着新研的松烟墨来找她,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,那光芒如同春日暖阳,照亮了她的世界,说要为她画第一百幅小像。可那时的她,藏在梧桐树后的焦尾琴上,七根琴弦早己被天雷无情地烧得焦黑,如同他们被命运捉弄的爱情。
“墨卿,你可知道,” 阿瑟微微仰头,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,那笑容里却藏着无尽的苦涩,宛如寒冬里独自绽放的梅花,“瑟妖若要修形,需得在月圆之夜饮尽爱慕之人的心头血?” 她一边说着,一边缓缓伸出手,动作轻柔而又带着一丝颤抖,轻轻抚上他的胸口,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丝绣纹,仿佛能感受到他那颗炽热却又伤痕累累的心,“就像千年前,你在画舫上,用紫毫笔点破我的眉心那样。”
听到她的话,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,有震惊,如遭雷击;有愤怒,似熊熊烈火;更多的是心痛,那心痛仿佛能将他的心撕裂。他突然猛地攥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骼,仿佛是害怕她再次从他的世界消失,“你为何不早说?为何要独自承受这一切?”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无尽的痛苦与自责。
案上的宣纸像是感受到了这紧张压抑的气氛,无风自动,墨迹像是有了生命一般,蜿蜒着化作锁链,缠上她的腰肢,仿佛是命运对他们的禁锢。阿瑟轻轻嗅了嗅,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的气息,其中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。她知道,那是他身为守境人所受的天刑 —— 每当情动,脊骨便会生出倒刺,痛不欲生,而这痛苦,他们都在默默承受。
“这次,我绝不会再让你逃了。” 他的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绝,宛如寒夜中的星,熠熠生辉。说罢,他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,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墨,在空中快速地画出符咒。刹那间,整座百戏楼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,开始扭曲变形。朱漆廊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,迅速化作虬结的桃枝,雕花窗棂处则悄然绽开一朵朵娇艳的红梅,仿佛是他们爱情的最后绽放。他们就这样,毫无防备地坠入了他笔下的太虚幻境,漫天飞雪此刻都成了宣纸上晕染的墨点,如梦似幻,却又如此真实。
在这如梦如幻的桃花树下,阿瑟静静地坐了下来,将焦尾琴置于膝上,开始弹奏那首《念影调》。琴声悠扬,如泣如诉,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流淌出的悲歌,诉说着他们千年的爱恨情仇。第一夜,琴音袅袅,竟化作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,在桃花林间翩翩起舞,宛如他们曾经美好的回忆;第二夜,弦音激昂,如惊雷滚滚,震得整个幻境都微微颤抖,仿佛是他们内心的挣扎与呐喊;到了第三夜子时,七根琴弦突然迸发出刺目的血色光芒,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这光芒笼罩,那是他们爱情的绝响。
此时的墨卿,正在专注作画的手猛地一顿,一滴鲜艳的朱砂,悄然落在了画中美人的眼角,瞬间化作一颗泣血的泪痣,为这原本绝美的画面添上了一抹哀伤,仿佛是命运对他们爱情的无情宣判。
“你竟将情丝炼成了琴弦?” 他满脸震惊,手中的笔不自觉地滑落,掷笔的动作带翻了一旁的青玉砚台,墨汁如星子般飞溅,洒落在地,仿佛是他们破碎的爱情。“当年你替我挡下三道天雷,如今又要用千年修为换一场镜花水月?你…… 你为何如此傻?” 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与自责,望着她的眼神中,满是复杂的情绪,那目光仿佛能将她融化。
阿瑟轻轻低头,望着自己掌心渐渐变得透明的肌肤,心中五味杂陈,宛如打翻了五味瓶。恍惚间,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喧嚣的午后。那时的他,还是九重天上潇洒不羁的画仙,而她,不过是瑶池畔一具刚刚生出灵识的瑟。他冒着触犯天规的风险,偷来王母的琼浆为她点灵,却也因此被贬下凡间历劫,从此,他们的命运便紧紧缠绕在一起。
“墨卿,你看,” 阿瑟强忍着心中的酸涩,轻轻拨动泛着红光的第一弦,刹那间,满树桃花像是听到了死亡的召唤,瞬间凋零,仿佛是他们爱情的消逝,“这弦,是你赠我松烟墨时染的香。” 说罢,她又轻轻拨动第二弦,清越的鸣响在空气中回荡,幻境的穹顶竟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,“这,是你在寒潭为我取暖时的呼吸。” 每说一句,她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刺痛一下,那些美好的回忆,此刻却成了最伤人的利器,刺痛着他们彼此的心。
他像是发了疯一般,猛地扑过来,想要按住琴弦,阻止这一切的发生,可那琴弦像是被附上了魔力,瞬间灼得他掌心焦黑。阿瑟看着他腕间浮现出的一道道伤痕,心中满是愧疚与心疼,一根,两根…… 正好是九百九十九道 —— 那是天刑司判官在他们姻缘簿上划下的朱砂印,是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,横亘在他们的爱情之间。
终于,第七根琴弦在一声尖锐的声响中,彻底断裂。刹那间,漫天桃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,化作熊熊火雨,纷纷坠落,仿佛是他们爱情的葬礼。阿瑟缓缓闭上双眼,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消散,她的心中却无比平静。她最后看到的景象,是他满脸泪痕,抱着那逐渐消散的琥珀色光点,在灰烬中,一笔一划,无比认真地描摹着她的轮廓。朱砂混着他的泪水,深深地渗进宣纸,给画中人的红衣添上了一道永不褪色的血痕,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,也是他们命运的终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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