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云露提着裙摆在城墙下跑了起来，绣着金线缠枝纹的裙摆被夜风掀起，像是振翅欲飞的蝶。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桂花香裹挟着神秘气息，那个若有若无的呼唤声愈发清晰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，紧紧拽着她的心脏，拖着她在夜色中狂奔。
青砖砌就的城墙在夜色里泛着幽冷的光，苔痕斑驳的墙根下，风灯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晃，暖黄的光晕碎碎地洒在少年身上。他倚着半人高的墙梯而立，月白色衣袂垂落如静水，袖口绣着的银线云纹在月光下时明时暗，像被揉碎的星河嵌进了布料。
少年垂眸望着城下的长街，乌发用同色缎带松松束起，几缕碎发被夜风吹得贴在颊侧，更衬得肤色欺霜赛雪。他鼻梁秀挺如刀裁，唇色却淡得像新雪初融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，不是凡俗少年的灼灼锋芒，倒像是把整座城池的灯火都敛进了眼底，清透中带着三分疏离，偏又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一丝温软。
更漏声从远处谯楼传来，他忽然抬手抚过城墙上的砖纹。城墙的砖石带着夜露的凉意，透过单薄的衣袖渗进掌心，他却似未察觉，唇角微微扬起，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。腰间悬着的玉坠随呼吸轻轻晃动，那是块半透明的月白琉璃，在暗处泛着微光，像把月光凝在了方寸之间。
晚风掀起他的衣摆，露出足踝处缠绕的同色布带，简简单单的结扣打得工整异常，倒不像是人间少年随意系就的模样。城下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，灯笼的光在他面上划过一瞬，映得眉弓的弧度愈发干净利落，仿佛连夜色里的浮尘都不敢落在他身上，只敢绕着他的衣角轻轻打转。
远处传来隐约的市声，是酒肆打烊前的最后一声吆喝，打破了夜的宁静。少年忽然转身，背靠着城墙慢慢滑坐在地，琉璃坠子磕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响。他仰头望着城堞外的夜空，银河横斜，星子明明灭灭，倒映在他眼底，让整个人都笼上了层不属于人间的清辉 ，却又那样安静，像块被月光浸透的白玉，干干净净地跌进了这烟火人间的夜里。
他知道她会来，这是他早己算出的。自从山河社稷图秘境坍塌，他和焰燐绯瞳也出了试炼秘境，他们心中唯一的执念，便是找到她。
他指尖捏着半片残破的玉简，那是秘境坍塌前，桂宝的玉牌所化。如今玉简灵力散尽，只余青灰色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，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。更鼓敲过第三通时，城下石板路上终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。是她！她穿着凡间女子的裙裾，鬓边别着银色桂子钗，正朝着城墙的方向奔跑而来。
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，少年喉间突然泛起一阵酸涩，他慌忙退后半步，后背贴上冰凉的城砖。上一次相见，还是在秘境之中，对于他来说，那不过是短短几十日的时光，可在凡间，几十年的光阴却己悄然流逝。记忆中，她发间的流苏坠子扫过他手背时，还带着太阳初升时的暖意，那温暖至今仍萦绕在他心间。可此刻的她正在提裙奔跑，额间碎发恣意飘动。
当她真的站在灯火里，用陌生却温柔的目光扫过城墙时，少年忽然发现自己连开口唤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。他害怕看到她眼中泛起的戒备，害怕自己深藏己久的思念，在凡人听来不过是轻薄之语。
夜风卷起城下花开的甜香，他望着她奔跑匆匆背影，记忆里，她似乎从未如此的...... 如此的紧张，应该是紧张吧？玉简碎片在掌心硌出红痕，他终于想起自己偷带下界的还有袋仙界的桂子树。他在心中暗自决定，等她认出自己时，一定要亲手为她种满整个院落。
她曾说过，自己是一颗琥珀石，带着桂子的琥珀石，那么他就为她用桂子铺满人间，告诉她，她一首有人挂牵，从未被遗忘。而此刻，他却只能从袖中摸出桂子，隔着数丈距离，让那桂子花瓣随着夜风，一片一片，飘落在她走过的石板路上，仿佛是他无声的思念，追随着她的脚步。
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，他才敢蹲下身，指尖抚过她方才站过的地面。砖石上还留着她鞋跟上的泥渍，混着淡淡桂香的痕迹。这样真实的触感让他喉间发紧，原来，当思念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，连靠近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。
城墙阴影里，玄色广袖突然剧烈震颤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。缠绕在少年腕间的鎏金锁链哗啦作响，锁链表面古老的符文若隐若现，一道莹蓝流光从中窜出，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，化作巴掌大的灵蛇悬浮半空。这小蛇生着蝶翼般透明的冰蓝色膜翅，翅尖泛着淡淡的银光，随着呼吸般的扇动，流光溢彩。琉璃珠般的铃铛缀在它的尾尖，每一次晃动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。
"东华，你个猪！" 焰燐的竖瞳瞪得，额间的两片金鳞跟着束起，鳞片在月光下流转着星辉般的光泽，溜溜光圆的头上呆毛都竖了起来，像是在表达强烈的不满。他气鼓鼓地扇动翅膀，尾尖上的铃铛也都跟着发颤，蝶翼边缘泛着危险的暗紫，周身萦绕着细小的磷火，随着情绪跳动。
东华垂眸，月白长衫下隐约露出银纹暗绣的云纹，他抬手接住滑落的发带，发带边缘绣着细密的暗纹，墨玉簪子在发间折射冷光，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。"她如今是凡人，自是不识得我们了。" 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某个梦境，指尖无意识着玉简裂纹，那玉简上布满细密的纹路。"不是和绯瞳说好了，只要她平安便好。"
"哎！" 焰燐突然扑棱到他肩头，冰凉的蛇尾卷住他垂落的发梢，鳞片贴着他的皮肤，带来一阵奇异的触感。"她都变间的雌性了，什么时候能回到天庭？" 细碎的鳞片蹭过少年苍白的脖颈，焰燐圆滚滚的脑袋上，呆毛也随着语气激动地炸开，整个脑袋像是一朵盛开的小花。
东华望着城角摇曳的灯笼，那暖黄色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馨。喉头艰难地滚动，银线绣的云纹在衣摆翻涌。"想是要历那人生的劫难罢。" 他捏紧玉简，裂纹在掌心勒出红痕，仿佛要将所有的思念和担忧都发泄在这小小的玉简上。"再说，人间不过数十载，匆匆就过了。"
"切！" 焰燐突然弓起身子，蝶翼掀起一阵带着星光的气流，气流中夹杂着细小的磷火，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轨迹。"少仗着你长我几百岁就骗我！" 它突然凑近东华耳畔，吐着带着磷火的信子，信子上的磷火映照着东华的侧脸。"方才那雌性跑过去的时候，我闻到了仙气！墟袋的味道，还有，她腕间的赤月镰印...... 她，她根本不是凡人！"
这句话让东华浑身血液瞬间凝固。月白广袖无风自动，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牵引。腰间罗盘的指针疯狂旋转，映得他瞳孔里流转着奇异的光晕。他猛地攥住焰燐的蛇尾，捏得死死的，指节都泛白了。"你说什么？她... 她认出我... 我们呢？"
焰燐被拽得尾巴发疼，却难得没炸毛。他歪着脑袋，长长的睫毛扑扇着，圆眸里映着东华骤亮的眼眸，突然觉得那些千年的夜明珠，也都抵不过少年此刻眼底迸发的光。"谁知道呢？" 焰燐甩了甩尾巴上的铃铛，暗戳戳的有点慌乱地说道，"说不定人家早就发现你在偷看，故意不拆穿呢。"
夜风卷起桂子的甜香，东华望着空荡荡的街角，思绪万千。
城墙上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。东华警觉地抬头，只见一道黑影快速闪过，那身影的轮廓竟与方才离去的女子有几分相似。他来不及多想，脚尖一点，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。焰燐见状，急忙扇动翅膀跟了上去，嘴里还念叨着："等等我，东华！别这么着急啊！不可随意用法术的，你......" 夜色中，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城墙的转角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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