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,精致的日式餐具与西洋银器并置,透着一股不伦不类的奢华。空气里弥漫着清酒、烤鳗鱼和雪茄烟混合的怪异气味。任宣怀坐在长桌一侧,对面是伪中储行上海筹备处日方首席顾问山本一郎大佐,一个眼神阴鸷、留着仁丹胡的精瘦男人。几个中方“合作者”和日方随员陪坐两旁,气氛沉闷而压抑。
山本用象牙筷尖轻轻拨弄着盘中近乎完美的刺身,操着生硬的中文,皮笑肉不笑:“任桑,‘联合储备金库’的进度,大日本帝国方面非常关切。贵方提出的‘技术性难题’,似乎……过于繁琐了?”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任宣怀的脸,“效率,是皇军最看重的品质。拖延,会被视为……缺乏诚意。”
任宣怀端起清酒杯,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脸上却维持着得体的、甚至略带谦卑的微笑:“山本大佐,金融事务,尤其是涉及货币发行与准备金管理的核心机制,关乎市场信心根基。仓促行事,若因技术疏漏引发市场波动,甚至挤兑风潮,恐将损害新币信誉,更辜负了皇军的期望。在下正是本着对合作高度负责的态度,才力求方案万无一失。”他语速平稳,逻辑清晰,将山本对“拖延”的指责,巧妙转化为“专业审慎”。
山本冷哼一声,放下筷子,声音陡然转冷:“负责?任桑,别忘了你的位置是谁给的!皇军需要的是结果,不是借口!下周一,我要看到切实可行的推进报告,否则……”他未竟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在席间每个人的心头。任宣怀感到后背渗出冷汗,面上却恭敬地微微欠身:“大佐训示的是,在下定当竭尽全力。”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,也压下翻涌的屈辱与愤怒。
闸北区,“德济”药房。
寒风卷着煤灰和铁锈的气息从窗缝里冒出,发起呜咽般的声响。柜台内窝着一个人,约莫三十多岁,穿着深蓝布棉袍,外面罩着药房伙计常见的白围裙,脸庞瘦削,眼神却异常锐利,像淬了火的针。他,便是鸦雀。
陈庭芝裹紧了半旧的深灰色呢子大衣,走上前拿出一枚旧银元,语调低沉却清晰,“天寒,当归补血,可有上好的岷归??”
鸦雀接过银元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手摸着银元上的纹路,似乎在确认什么。“岷归?难得,客官若急用,‘鸦雀’南飞时或可留意。”当他抬头重新审视陈庭芝时,眼中那抹锐利瞬间被一丝惊异所取代。他显然没料到,传闻中任务完成出色,“大名鼎鼎”的青山,竟是一位外表随和看似柔弱的太太。陈庭芝尽管衣着朴素,但那沉静的气质、挺首的脊背,以及清晰冷静的声音,无不透露出一种与“青山”这个刚硬代号相符的特质。
这枚银元和暗语让鸦雀不得不相信,陈庭芝就是青山。
时间紧迫,容不得寒暄。
鸦雀的目光扫过门口,那份惊异瞬间转化为职业性的警惕。他走近几步,声音压得极低,并带有一丝敬佩,“下个任务在这期《中美日报》的寻人启事里。” 他迅速把陈庭芝带来的情报装入信封,放在柜台地面的暗格里。
因为物品的不可复制性和紧急性,让这份情报变得格外重要。十七名反叛人员,情报的传递刻不容缓。
两人的动作迅捷无声,转瞬间完成了一件关乎多人性命的事情。
“保重!”陈庭芝郑重的道了别,她压低的帽檐下仍能看见那双清澈眼睛中隐含的光亮。鸦雀和青山二人眼中的火种在空气中交接,燃烧起名为信仰的火焰。
就在陈庭芝走后一分钟——
“砰!” 那扇并不结实的大门被猛地从外面踹开!木屑飞溅!
刺骨的寒风和刺眼的冬日残光猛地灌入,同时涌入的是粗暴的日语呵斥和沉重的皮靴踏地声!
“搜!仔细搜!有人举报这里私藏违禁药品!”
几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日本兵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,领头的是个一脸横肉的曹长(军曹),后面跟着点头哈腰的伪警察!
空气瞬间凝固!
“大佐慢走!”任宣怀压着心底翻涌的厌恶,脸上堆起无可挑剔的笑容,将山本一行人送离。
回身时,后背己是一片冰凉。
小周动作自然地靠近任宣怀身侧,压低声音说:“先生,家里水管漏了。”
嗡——
这句话像尖刺一样击穿了任宣怀的耳膜,冷汗瞬间浸透衬衫,他勉强维持着面上最后一丝平静,拿出一根香烟点燃,指尖有些发颤。辛辣的烟雾压住了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,他目光透过氤氲的烟气,冷冷扫视着席间人三三两两离去的背影。
‘家里水管漏了’——这是最高级别的危险信号!这代表那批送往根据地的药品,还有负责护送的同志……出事了!
事情尚未明朗,无论出现哪种情况,都急需一条绝对安全的通道将人送出或接应。任宣怀父亲那条隐秘的“水路”——是苏州河上一个绰号“泥鳅黄”的老船帮头子,那是最后的选择,一旦动用,极易暴露。
其实还有一个人,那就是法租界巡捕房华捕队长曾文彦,他是任宣怀父亲当年的旧部之子。两人看似水火不容,犹如不共戴天的仇人,实则关系密切,有过命之交。曾文彦更是任宣怀在上海最可靠、最信任的人之一。
“曾队长,我是你父亲那边的亲戚。”任宣怀避开眼线,用共公电话打通了曾文彦办公室的电话,“这家中有急病,我想走水路,去趟苏北乡下见老人家最后一面,您看,能不能帮帮忙?”
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几秒,然后是陡然的暴怒,“这年头谁都来认亲,你TM算是哪门子亲戚?路这么远等你到了人都死了屁的!”话筒里没有任何话外音,只有曾文彦清晰的声线,“好人不长命,祸害遗千年,你放心,那老东西死不了!以后别再来烦老子!”
任宣怀挂断电话,清了清因改变声线而发疼的嗓子,裹紧大衣压低帽檐走进巷子里。
这通电话透露出太多信息,
第一,水路用不上了,人己经被抓。
第二,药己成功送出。
第三,有人在监视曾文彦,不要再主动联系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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