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古代言情 > 刑场唱错接头曲,双面间谍演疯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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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,太阳是颗玻璃珠子

 

太阳是颗蒙着灰的玻璃珠子,死乞白赖地悬在筒子楼那线窄缝里漏进来的天顶上,毫无暖意,只有光。灰尘在光柱里懒洋洋地打旋。

“冯三槐”——我那身破棉袄里裹着这副叫做“丈夫”的皮囊——正扎煞着两条胳膊,在一盏只有十五瓦、灯丝随时要断气的灯泡下,跟一口黑黢黢的老式蜂窝煤炉子搏斗。煤是昨晚胖大姐吴姐“开恩”匀给我们的几块,掺着不知多少石粉,烟浓得能驱邪。炉膛里的火苗蔫头耷脑,时不时“噗”地冒出一股浓黑的烟团,像憋着一肚子坏水。

“我说老冯!”胖大姐吴姐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隔着一扇糊满油烟的纱门飘进来,带着股看戏的兴味儿,“你家这炉子跟你一样,是个闷炮仗!烟忒大了!呛死个银(人)嘞!芸娘身子骨看着就单薄,可经不起你这么熏!”

我手上笨拙的动作没停,喉咙里却下意识想应一声,被那辛辣的浓烟呛得猛烈地咳了几声,肺管子生疼。

破铁盆里的水终于温吞地冒起了泡。几棵蔫黄的白菜叶子、半块皱皮的萝卜、一把枯黄的小葱——就是我们今日的“盛宴”。昨天那点可怜的开伙费,就换了这些玩意儿,外加一小块猪皮最厚的肥膘——那是炒菜借点油腥的灵魂。

门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。阿香——周芸娘——端着一簸箕黄灿灿的玉米面走进来。光线昏暗,她挽着家长的发髻,鬓边散落下几缕碎发,遮去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点下颌尖的柔和线条。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袄袖口卷起一截,露出的手腕纤细,却丝毫不见她昨夜那种撕裂肌肉、扼断喉管的爆发力残留的痕迹。

她把簸箕轻轻放在掉漆的条桌上,脚步又轻又快,甚至带着点新媳妇儿的生涩局促。

“姐……”她那怯生生、软糯得如同泡了蜜水的声音响起来,是对着门外胖大姐方向的。“我们这就……就好了……劳您费心……他笨手笨脚的……” 她说着话,侧过半个身子,似乎是含羞带怯地“剜”了我一眼——即使隔着那点昏暗光线,我也能精准接收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警告:演好你的蠢笨丈夫!

我立刻缩了缩脖子,像个挨了数落的老实男人,吭哧着把那块滑腻的肥膘肉小心翼翼丢进冰冷的铁锅,刺啦一声,溅起一小团油星子和更呛人的油烟。

阿香蹲下身。就在我脚边,她拧开了那个锈得快要和地面长在一起的自来水龙头。水流细小而浑浊,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儿。她用一只豁了口的破搪瓷盆接着,开始清洗那些蔫巴巴的蔬菜。手指泡在冰冷的、泛着锈红的脏水里,动作不快,但带着一种奇特的流畅。那双曾经掰断敌人颈骨的手,此刻只是细致地搓揉着菜叶的脉络,掰掉发黑的部分。水流过她的手指,那触感,似乎与浸泡在血水里没有任何区别。她的侧颜被锅沿腾起的油烟虚化,唯有一双眼眸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菜叶,眼神却是冷的,没有农妇侍弄食物的鲜活气。

“咣当!哗啦——”

隔壁田家毫无预兆地再次爆发。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得像金属刮擦玻璃,紧接着就是田茂才老婆陈姐那己经喊破嗓子的尖利哭嚎,嘶哑得如同夜枭:“……我不管!我只要我小海!我弟弟!活要见人死要见尸!你把他交出来!交出来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……”声音被一记闷响和几声含混的喝止粗暴打断。

锅里的肥膘肉嗞啦作响,油烟翻滚着冲上屋顶。这小小的蜗居里,劣质猪油挥发的气息、铁锈浑浊的水汽、隔板墙那边绝望的怨毒与恐惧,还有身侧沉默劳作的、带着浓烈血腥味的“妻子”……各种气味和声音纠缠着塞进来,像一团粘腻沉重的泥浆,糊住每一个角落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沉重。

空气凝滞了那么几秒钟。只有隔壁压抑下来的抽泣和水流声呜咽作响。

“呵……”一声极轻、极冷的气流从阿香的鼻腔里溢出来。她仿佛只是被烟呛了一下。她拧上那锈死的水龙头,把那盆污浊的水倒进墙角一只积满污垢的旧铁桶里。然后,她站起身,用围裙擦了擦手。

水渍在她洗得发白的围裙上留下几块深色的湿痕。她走到条桌旁,拿起一把生了锈迹的老菜刀。刀身又厚又沉,在她那只纤细得过分的右手里,却显得异常合衬。

“冯三槐,”她依旧侧对着我,声音不高,平淡得像是在念一句无关紧要的台词。那只握刀的手稳稳地提起,对着那颗皱巴巴的萝卜切了下去。刀刃接触到萝卜皮的瞬间,一声异常清晰、冰冷入骨的撞击声响起。

“咔嚓!”

萝卜应声脆断。干净利落。

菜刀落下的力量精准而迅猛,刀身切过萝卜内部略显干枯的纤维时发出的摩擦声极其短促沉闷。那不像在切蔬菜,更像在精准地切割某块有明确纹理的木质——或者,更像某种斩断骨骼的脆硬声响。断开的萝卜截面异常平整,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锋利感。

她抬起头,脸上依旧是那种怯生生的、努力模仿出来的温顺。但那被油烟和昏暗光线笼罩的目光,却像两簇骤然凝固的幽火,带着某种审视猎物要害般的冷静。刀口首指我的方向,尖端寒芒一闪。刚才那一个冰冷的眼锋,比刀锋更利!

水盆边缘被她冰冷的手指擦过的地方,一滴水珠无声地滚落下来。滴答。砸在陈旧的水泥地上,摔得粉碎。

隔壁,陈姐那压抑的、如同鬼祟般的啜泣声还在断断续续地飘过薄薄的墙壁,混合着炉膛里石煤燃烧时沉闷的噼啪声和铁锅深处热油持续不断的“嗞啦”声。整个狭小的空间里,充满了声音与气味的闷罐,沉重地挤压着每一次呼吸。

阿香却像是彻底屏蔽了这一切刺耳的杂音。她侧对着我,半边脸颊被窗户投进来的稀薄天光勾勒出柔和的剪影。那把沉重、锈迹斑斑的老菜刀握在她那只纤细的手里,竟奇异地显出一种稳定的力量感。她低着头,目光专注地落在砧板中央那颗巨大的、布满坑洼疙瘩的土豆上。

那眼神,不是农妇处理食材时的家常随意,更像是在解构一件精密的武器零件。

刀刃寒光一旋,准确无比地沿着土豆那扭曲的根茎脉络切入。

“嗤啦——嗤啦——嗤——啦——”

每一刀落下,声音都截然不同。第一刀短促利落,像是切断某根细小的神经;第二刀略带沉闷的撕扯,像剥离纠缠的筋肉;第三刀划过坚韧的块茎内部时,发出一种极其短促、却清晰透骨的摩擦音——几乎就是骨头被刮削瞬间才有的那种硬质剐蹭!每一次落刀,她那看似纤弱的手腕都稳定得如同焊铸的钢架,没有丝毫晃动。切开的土豆块边缘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平整,刀口光滑得如同镜面,棱角分明利落得割手。

一股极其细微、却冰冷刺骨的寒气,随着她每一刀的落下无声地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。空气仿佛被她落刀的节奏切割成一块块凝固的冰块。

“咳咳……”烟气猛地呛进了喉咙,铁锅里的那块肥膘肉因为我的动作僵硬和心思飘忽而糊了底,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猛地腾起,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闷塞感。我慌乱地想用锅铲去拨弄,笨拙的动作引得炉膛里积压的黑烟又“噗”地喷吐出来。

胖大姐的声音适时地从门外穿透,带着一种看透却不点破的了然:“哎呦我的老冯!又烧心啦?你媳妇儿这手艺快被你糟蹋完了!轻点儿折腾哟!”她那嗓门里分明夹着点幸灾乐祸的笑。

阿香没有回头看我一眼。她只是随手拿过那把刚才切萝卜土豆的小葱。翠绿细长的小葱躺在砧板上,在她冰冷的视线下如同等待解剖的标本。刀锋微转,一抹极细碎的锋芒闪过。

唰!唰!唰!

三刀。

刀光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。纤细的小葱被均匀地切成了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长度、形态高度一致的、细如发丝般的碎末!精准到毫厘的控制!葱末轻盈地散落在砧板上。

她随手抄起那些切好的土豆块,面无表情地一股脑丢进锅里沸腾的水里。滚水瞬间翻涌起白沫,夹杂着土豆本身沉闷的淀粉味和刚才铁锅里的焦糊油气。蒸汽翻腾上来,扑在她低垂的侧脸上。

然后,她那冰凉的眼神终于抬了起来。隔着氤氲的、带着焦糊味的白色水汽,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。不再是刚才那伪装出来的温顺懵懂,而是从深渊里浮上来的最本质的东西——一种赤裸的、不带任何伪装的审视。那眼神穿过薄雾,将我钉在原地,像一盆刚出锅的、冒着热气的菜,正在等待被评判、被分解——随时可能被她手中那把沉重锈蚀的刀叉起,精准地解剖开来。

就在那沉闷沸腾的水声和隔壁若隐若现的啜泣背景里,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了一下。不是微笑,而是一个冰冷的、带着狩猎评估意味的刻痕。

“当!”一声清脆的响动惊醒了我有些恍惚的神经。

是阿香把那只豁了口的土陶汤碗重重地顿在了掉漆的条桌上。碗里盛着浑浊一片的汤水,只有几块煮得灰白僵硬的土豆、几片蔫黄发黑的白菜叶无力地漂浮着。几点零星油花艰难地聚在表面,透着寒酸的光。那唯一的一小把葱末均匀地撒在上面,翠绿细碎得让人心疼,在昏暗光线下,如同精心点缀的某种……祭品?

她在我对面的破板凳上坐了下来。板凳腿不稳地摇晃了一下,发出一声刺耳的“吱呀”。阿香脸上那种刻意维持的新嫁娘似的、怯生生的温顺又浮了上来。她拿起一把同样老旧、边缘豁开的铁勺子,动作透着一股小心的、甚至有些笨拙的生涩感。

她把勺子伸进汤碗里,舀起一些浑浊的汤水,小心地避开了碗沿的豁口。她没有首接喝,而是微微侧过头,抬起眼睫,那双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,目光柔和地、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期待,落在我脸上。

“冯哥……”那声音又恢复了白天那种掺了蜜糖般的软糯,尾音拖得绵软,恰到好处地带着点依赖和讨好,“趁……趁热喝口暖暖身子?”她说着,把勺子里的汤小心翼翼地朝我这边送,勺子边缘距离我的破陶碗还有一尺远,动作小心翼翼,带着一种夸张的体贴和不安,仿佛生怕烫着我似的。

勺子里的汤浑浊一片,油花浑浊地在表面滚动。土豆块煮得边缘碎裂,透出一股淀粉质腐败前的沉闷气味。只有表面飘着的那几粒翠绿的葱末,细小得不正常,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点点诡异的油绿。

隔壁田家女人陈姐那压抑的、如同虫豸濒死般持续不断的抽泣声,隔着薄薄的劣质石膏板墙,丝丝缕缕地渗过来,像是为这场晚餐配上的、永不停歇的悲鸣背景音。

我盯着那汤碗里浑浊的液体和那颗颗却细小得吓人的碧绿葱花,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冰冷的、扭曲的痉挛。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,黏腻潮湿的感觉从口腔深处向上爬。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,想拒绝,或者想顺着她虚假的温柔回一句什么。

阿香那蒙着水汽的眼睛里,深处那点寒芒如同夜枭般无声息地亮了一下。勺子稳稳地停在空中,汤水微漾。她嘴角那个虚假的、带着讨好意味的弧度微微加深了零点几毫米,像用刀尖在冻僵的人皮上再刻深一点刻痕。那眼神里,分明是一丝冰冷的、带着警告的审视和催促。它在无声地拷问:冯三槐,喝吗?

那只生了锈迹的铁勺柄,在她的指间微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。

空气沉重如同湿透的破棉絮。炉膛里最后几点火星还在绝望地扑腾,发出的红光在锅底的焦黑上最后挣扎了几下,最终彻底熄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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